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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|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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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净云禅寺有两大美景,第一是冬日冻雪,覆在坡前山后,犹如扇面玉琢。

    第二是落日夕霞,这美景一年四季都时时可以见到。

    玲官躺在床上,偷偷把窗户推开了,偶尔有落叶吹进屋里,玲官够得到的,就都抓到手边把玩。

    他一边玩着一片吹进来的叶子,一边端详自己醒来后,手背多出来的一对火焰花纹。

    原本以为这是谁画上去的,玲官用湿布擦得手背都红了,也不见那花纹掉下去一点,只得疑惑地停了手。他想了一会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索性丢开不想了。

    他看着窗外夕阳照得满室金辉,就把手放在被子外,暖金色的落霞,几乎都落在他够得到的手边。他去抓,又松手,自顾自地玩了一会,看着窗外的景色。

    这一刻,天地很安静,玲官想起了很多事,又什么都没多想。他只知道,这是他坎坷的半生中,难得有的宁静时刻。

    在门口正要踏进屋里的虚空看到玲官的神情,倒是怔了一怔。

    虚空和玲官向来不对付,平日里见惯了玲官的明褒暗讽,此刻的躺在床上的样子,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。

    玲官身体日渐好转,每日在床上闲穷极无聊,就指望和虚空拌拌嘴,作为为数不多的娱乐了。虚空为人刚正死板,又哪里是刁钻的玲官的对手?

    更别提玲官提前精心准备,等着虚空往里跳所设的套,弄得虚空每次都恨不得把他掐死,却又不能真把一个伤病患者怎么样,那憋屈就别提了。所以因此只要不是有事,他断然不会跑到圆至的院子里给自己找罪受。

    此时虚空咳了一声,踏步进了屋子。

    玲官余光瞥到来人,脸上终于恢复到让虚空比较不别扭的表情。玲官斜睨着虚空道:“大和尚,我观你面相,你近日印堂发黑,却面犯桃花,可是年轻时招惹过什么厉害冤家,准备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?”

    虚空指着玲官大怒道:“这等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?你这妖精!转头忘了救命之恩,也就罢了,我是招你了惹你了?天天变着法子给我找不自在!”

    玲官觉得愤怒又解气:“这就受不了?那就劳烦告诉九王爷一声,人家乐不得接手我呢!我还是受伤的人呢,这破寺里头,天天不是萝卜青菜,就是清汤豆腐,半点油腥没有,还能不能让人养好伤了?”

    虚空瞪眼道:“有吃的就不错了!你娇贵日子过惯了,不知道外头有多少可怜人贫寒交迫,连饭都吃不上。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?能救你一命,又收留你养伤,不心存感激之意,还在这里挑三拣四!”

    玲官如被踩了尾巴的猫,反应异常激烈:“你以为我没尝过挨饿受冻的滋味?我六岁那年的冬天,街边积雪都比我高,没等被饿死,就差一点被冻死了。好不容易有人见我瘦成一把骨头,赏我一点钱,转头就被那些强壮的乞儿给抢走了。我打也打不过,追也追不上,要不是后来被人伢子拐走了,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。如今好不容易,我能稍微有点像人样的日子过,凭什么不能享点福?”

    虚空愣了愣,没想到玲官幼年有这样一段经历,忍不住问道:“那你爹娘呢?怎会让你流落街头?”

    玲官嘲道:“没爹,生我的那个是畜生。”

    虚空斥道:“无礼!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就算父母再有不对,你也不该如此言行。”

    玲官大怒道: “你算什么东西,你管得着我么?凭什么不能叫他畜生?那畜生在乡间有几分田,买了我娘在他院子里当了十年丫鬟,因为长得好,就被他惦记上了,那畜生畏惧自己婆娘,连个名分都不敢给我娘。我娘本就是孤儿,被赶出去后,没半个沾亲带故可以投奔的人,只能自己一个人拉扯我长大。”

    “我娘本就有旧疾,后来发了大水,我们那一片死了不少人,又闹了瘟疫。她没挺住,就此撒手西去。娘半生凄苦,去了……也是福气,再也不用受折磨,去阴间投个好胎,下辈子好好享福。”

    虚空半晌沉默。他以前只觉得,别管玲官是人是妖,都没有什么正经营生。不是女子,却像女子一样,靠侍奉男人养活自己,大丈夫不能自食其力,除了娘们似的唱戏,什么都不会。

    他嘴上不说,心下却颇为瞧不起。如今得知了玲官幼年命途多舛的经历,虚空终于有几分理解了。

    看着玲官的模样,不难想象玲官的娘必然十分美貌,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玲官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戏班子学戏,又是长成这般容貌,估计从小到大,也吃了不少苦。

    玲官缓过神来,用袖子抹了眼角,收敛了脸上表情,戒备道:“我不该和你说这些,合着你又该嘲笑我没爹没娘的缺教养了。”

    虚空静了半晌,突然道:“差点又被你骗了!若是依你所说,你娘是个普通的婢女,你爹是个乡绅之类的人物,你这身妖力,又是怎么来的?”

    玲官噎了一下,目瞪口呆。想起虚空之前要把自己毙于掌下的决心,只好死撑到底:“你们寺里那个什么劳什子铃铛,在我身边放了这么久,你有这时间怀疑我是妖,还不如赶快去找个人去检查一下这铃铛吧。啧啧,半新不旧的,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,要是坏了还能趁早修,修好了利索地送过来,看看这破铃铛到底能不能用。”

    虚空闻言大怒,登时忘了继续追究玲官身份的事。他本想发作一番,但是一转念,却又克制住了,他语气强硬道:“你心中有甚不满,只管对着我来。这是我先师生前之物,我不允许你言语辱及先师,对先师遗物不敬。”

    玲官仰天翻了个白眼:“谁稀罕。”

    虚空硬起心肠道:“过两日我就带你下山,去北边再慢慢养着罢。”

    玲官终于正眼看他了:“为什么不能在这里?我伤口还没长好呢。”

    虚空道:“再过几天,就怕九相得了消息寻过来,到时候就不好走了,让你和他见面,终究不妥。”

    玲官勃然大怒:“有甚么不妥?就凭他是王爷,是你们佛门高徒,我是个……是个戏子,就给他提鞋也不配么?九王爷他自己说了喜欢我的,你把我藏起来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“你们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,就知道冲着我来,有本事找他去啊!有本事叫他别喜欢我啊!你把我藏起来,他还是继续喜欢我。他自己放不下,你过来折磨我有个屁用!”

    虚空不为所动,冷酷道:“三年五载的他或许还惦记着你,那十年呢?二十年呢?五十年呢?”

    玲官倒吸一口凉气,不敢确定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让他了却红尘,专心修行。有朝一日,继承师伯衣钵。那一日到来之刻,便是你恢复自由身之时。”

    虚空转身离开前,丢下一句话:“别想逃跑,别说你现在的身体做不到,你只要一迈出这屋门,我都能立刻知道。”

    玲官呆坐在床上,一脸不敢置信。

    九王府。

    自从九相大庭广众之下闹跳井,被打晕送回来后,皇帝就派下许多侍卫,以照看九王爷为名留在王府,行看管之实。

    九相闹得这一下,把众人吓的不轻。醒来之后他更是一直往外跑,皇帝生怕他这是要跑去殉情,头疼之下,只得大手一挥,准了给他继续喂安神药、熏迷|香的提议。

    心上人分明没死,九相想去找,结果他只要一开口说“我要去找玲官”,就再没人听他分说解释。

    几天后,浅绿色在九王爷王府围墙外晃悠。

    九相明明承诺过,过几日会去找他。浅绿色巴巴地等了好几天,也没见九相有消息,只好委屈的自己找了过来。

    对于一只生性亲近佛门之力的雪莲来说,九王爷在王府外围设下的法术和他兼容,守卫不是障碍,围墙只是摆设。

    于是浅绿色化成原型,飘进了九王府。

    一团绿色的东西快如闪电的飘进墙内,在花丛、院子里的假山中一路躲闪,最终落在了离九相卧房外不远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看到九相的卧房门口,正被六名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把守着。

    有人远远走来,正是九王府大管家王朝气。王管家手里托盘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汁,一脸害怕又抵触的表情。他到了九相屋子门口,一位站在外面的侍卫,将刀鞘抵在王管家的后背上。

    那侍卫道:“王管家,请吧。咱们都是为了九王爷殿下,你也体谅兄弟们,偷偷把睡着的九王爷唤醒的小伎俩就不要再有了,这次也请你配合一下了。”

    王朝气哆哆嗦嗦地被刀顶着进屋送药,又沮丧难过地端着空碗出来。

    浅绿色看到这里,只觉得不明白:这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谁?他们说的九王爷是谁啊?是九相吗?

    名字都差不多,应该就是了。

    浅绿色看不明白,但是他打算就在九相屋外等他出来,于是他维持原型,一路飘到盛开的花丛中,一头扎了进去。

    浅绿色满足地呢喃:“九相这里清气好好,好舒服啊。”他打了个哈欠,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