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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爹，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？”安乐察言观色的技巧不算太精通，但泰兴帝现在脸色糟糕到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，所以，安乐心中惴惴不安，开口询问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。
泰兴帝赶忙露出笑脸回答：“怎么会呢？朕正想不通的事情，安乐就把答案给爹爹带来了。”
脸色那么难看，撑出笑容也不像没事儿。
安乐腹诽一句，心里却明白泰兴帝根本不希望她知道其中内情，所以干脆顺着泰兴帝的话说：“能给爹爹帮忙真是太好了。”
语毕，安乐蹭了蹭身边的唐照海说：“我要去陪伴母后了，外祖父记得来后宫找我玩啊。”
唐照海心下觉得外孙女的反应太有趣，一点也不像是个懵懂年岁的孩子，但他也不希望外孙女扯进麻烦事里，顺势道：“老臣日后一定多去探望皇后，公主快回去吧，别让皇后惦念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安乐站起身应了一声，带着欢快的笑脸与泰兴帝道别后，又匆匆离去。
安乐一走，泰兴帝强撑的笑脸立刻摔碎在地上，他狠狠将信拍在桌案发出一声闷响，已经懒得再去掩饰自己的怒火。
“太子他胆子倒是不小！朕信任他才将处置张瑛的事情交给他，没想到他竟敢如此作为，真是辜负朕的信任！”泰兴帝怒意勃发的吼完这句话，心里怒火已经消散了大半，剩余的全是对长子的失望之情。
他神色疲惫的摆摆手：“把密信拿给太师瞧瞧。”
唐照海从王公百手里接过信，飞速扫了一遍，心里“咯噔”一声，可他脸上神色不变，仍旧挂着慈和的微笑，像是还没将信中内容读完似的。
他略顿了一会才对泰兴帝反问：“这是刘氏族人送上来的，陛下焉知此事不是他们故意栽赃给太子的呢？”
“安乐根本没说清楚是谁送的信，太师是怎么知道这份密信出自刘氏之手？”泰兴帝闻言惊奇不已。
泰兴帝所说的“刘氏”是唐皇后曾经对唐妙蓉提起过的“小刘氏”，毕竟更年长的家里未曾出过高官，在京中没有任何影响力，泰兴帝不可能记得住她的家人。
唐照海缓缓笑了，低声道：“刘氏过世的老爷子与我一同拜在胡先生门下做弟子，他撇写得永远勾起且比捺长的毛病，老师责打多次也没改过来。刘裕熙生性疏狂，所书字体自成一派，有‘狂澜’的美称，他之前的毛病出名之后反而成了特色，族中子弟写字不免都养成同样习惯——这封信中文字看笔力，书写之人少说也有三十年的功底，应当出自刘裕熙子侄一辈，而不是外人临时模仿的。”
更何况能走到安乐公主身边一同读书的，肯定都是有出身的孩子，随便一查也能查清楚身份，他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作假。
泰兴帝点点头，有些疲惫的将前些日子天佑走失进而引出的事情交代了一番，然后苦恼的说：“太子昨日才对我说过此事完全由张氏做下，为了日后的从龙之功，王氏是被盗的苦主，无辜被牵涉其中。眼下却出了这样一番事情，朕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……”
他摇了摇头，有些尴尬的对唐照海改了称呼：“岳丈您知道，母后不是个聪明人，她得宠之后再离开禁庭的那些亲眷都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，张氏办了什么蠢事儿，朕都不稀奇。太子之前说的事情，就是张氏的作风，朕根本没多想便信了太子的话。可现如今，这刘氏不过是外人，他们都能有鼻子有眼的说出张氏出事前就与王氏来往密切——太子偏偏说没有。朕……”
唐照海听到这些话，微微垂下眼眸，心中犹如兴起了惊涛骇浪。
在他看来，太子做了什么或者隐瞒了什么，都只是小事，真正的问题在于泰兴帝不自觉中已经留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和不信任。
但唐照海心里明镜一般，他知道哪怕太子倒了，二皇子萧护也从来没被泰兴帝考虑过当接班人，而长女的小儿子萧觉和幼女的儿子天佑都还小，根本看不出资质如何。
东宫大位的诱惑太强大了，东宫空虚会立刻让后宫变成战场，一个弄不好，甚至会让自己家里闹出许多矛盾。
唐照海不知道太子利益受损对谁有好处，但他很清楚整个唐氏一定是利益受损的人。
唐照海一点也不想再劳心劳力的撑个二十年，每天殚精竭虑的分析朝堂局势，然后再教导出一个太子。
没错，就是“再”。
太子换人对唐氏有什么好处？
但唐照海也清楚，这样的分析要是对泰兴帝说了，泰兴帝日后绝不会如此无所顾忌的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对自己分享，他将此事说出口，付出的是天下最昂贵的信任。
于是，唐照海笑了笑，从另一方向下手解释此事。
他抬起头，一双略显浑浊却充满了智慧光芒的眼睛定在泰兴帝身上，犹如他年轻时候教导泰兴帝一样认真的说：“陛下对此事犹豫不决，又不能挑明了此事对太子探查。不如老臣为陛下分析一二？”
“请老师指教。”泰兴帝整整衣袍，端坐着神色肃然的开口。
“王氏在朝为官者有六，三人任各地县令，一人治粟内史手下做事，一人任郡守，一个在禁庭做郎卫。做郎卫的王游是陛下亲自点名征辟的，剩余五人之中，担任郡守的乃是王赫的亲弟弟王喆，他在王赫过世后被陛下征辟以安抚人心，剩余四人虽然参考科目略有不同，却都是通过科考任官。”唐照海当年是权倾天下的宰相，人事调动自然极为熟悉，一口气背出了王氏现如今在朝廷里任职的人员。
他摇摇头，低声说：“王氏任官和张氏没有一丁点牵扯。”
王氏是很有年代的高门显贵，家中先祖甚至能够追溯至大周立朝之前十几代，家中起起落落不断，现如今被泰兴帝冷落并不算是大事，他们族中子弟懂得上进，凭借真本领一样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。
王氏现在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，他们干什么要自降身份同张氏交好呢？
既然王氏和陛下母族张氏之间没有利益牵扯，刘氏送上来的消息就更显得奇怪了。
张太后虽然对太子萧衍还不错，可他对唐皇后就整天鼻子不是鼻子、眼睛不是眼睛的了，要让萧衍这个孝顺母亲的男人对张太后一家子有什么好感，绝对是白日做梦。
更因为唐妙蓉被张太后故意宣扬成了早就跟王赫私定终身，最终坑得不得不与快死了的王赫定亲又守寡的可怜女子，他连王氏也多有怨怼。
对此，萧衍和泰兴帝对王氏的看法颇为一致——活不长就别耽误女人，你有本事定亲，有本事活下去，别让年纪轻轻的姑娘守寡啊！
父子俩人对王氏都是冷眼相对，从来没什么好脸色。
可无论怎么说，张氏一家到底是陛下母族，萧衍再厌恶张氏，也不会为了同样厌烦的王氏把张氏一家子全弄进大牢里吧？
要说萧衍护着王氏，也是笃笃怪事。
泰兴帝和唐照海对事情的看法向来合拍，两人都是从前朝出发，认为前朝得不到利益，那么就没有出手的必要性。
唐照海的“利益论”一出，泰兴帝立刻抛开其他问题，只将重点定在太子萧衍身上，继续追问：“那老师觉得太子是否隐瞒了朕？”
唐照海挑高眉毛，心中道：能问出这样的话，可见陛下已经心绪大乱。看来陛下还是很看重太子的，不光是对他有所怀疑。
只要还重视，一切就都有挽回的余地。
唐照海神色依旧平静，他笑着说：“陛下不是征辟了过继给王赫的王游做郎卫了么？直接把他叫过来询问一二，陛下慧眼定能够分辨出结果。”
“王游？王游一开始就被太子投入云阳大狱了。”泰兴帝直接说。
唐照海看着泰兴帝笑得越发放松，低声道：“太子已经将王游投入云阳大狱了？这哪是护着王氏——王游可是王氏承嗣子，他再有个好歹的话……”
王家当年可是因为到底给王赫过继，还是让王喆接任争吵过许久的，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，王氏现如今最重视的就是承嗣之人，要是王氏真和太子有交往，王游怎么会在大狱之中过暗无天日的生活？
泰兴帝被唐照海点醒，可排除了太子萧衍暗中动手脚的可能性，泰兴帝原本聚拢的眉头非但没散，反而皱得更紧了。
“既然如此，刘氏根本不必特意告诉朕古怪的地方。王氏和张氏的来往一定不是空穴来风，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？”泰兴帝和唐照海对视一眼，两人心里都有很多猜测。
可唐照海却不肯再多说了，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道：“陛下若是信任太子，不妨将密信中的事情告诉太子，一事不劳二主，让太子彻底查清此事也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不是更好吗？”
只有太子亲自揭破事情的真相，才能够彻底熄灭泰兴帝心里怀疑的种子。
唐照海心里苦笑，没想到小小一件事儿竟然引出这么许多麻烦来。
他还以为后宫简单，女儿这些年哪怕有个麻烦的婆母也不会过的太辛苦，果然太想当然了。
“……岳丈说的是。”泰兴帝点点头，将密信塞回信封里，对王公百交代，“将信给太子送过去，让他将此事彻底查清楚再向朕回报。”
王公百匆匆离去之后，唐照海也告辞离去。
可唐照海没想到在宫门口见到了萧护，看样子萧护，已经在此等他多时了。
唐照海心里感叹一声“又是个麻烦人物”脸上却挂着笑，表现得十分亲昵的走上前，拍了拍萧护的臂膀，语调愉快的说：“二皇子更刚回京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。”
萧护表现得像个孝顺的晚辈，轻轻扶着唐照海的手臂，恭敬的说：“外祖父还是这么健朗。”
不等唐照海开口，萧护已经继续说：“兰芷年纪不小了，我本想年前迎娶她入宫，没想到姨母却不愿意。母后怎么疼姨母的，外祖父您清楚，所以母后对我说不着急，让兰芷再等两年——两年之后兰芷就年过二十了，这……女子花期短暂，外祖父下次入宫的时候，能不能劝劝姨母？”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，萧护的意思，唐照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？
可唐照海明白并不意味着他想顺着萧护的意思办。
幼女唐妙蓉要是真这样跋扈，她当年就不会认了张太后的栽赃，最终嫁给一块牌位；而长女唐慧颖要是连侄女的年纪都没考虑过，她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在后宫这么多年没有踏错一步。
因此，唐照海虽然不清楚为何要两年后再让孙女唐兰芷嫁人，却清楚这个办法一定是女儿们考虑过最好的结果。
唐照海根本不接萧护的话，反而调侃道：“听说二皇子宫里□□添香好不快活。老臣看，兰芷小性，她还是在家多读些修身养性的书才好。”
唐照海一句话出口，萧护已经变了脸色——外祖父的意思，竟然不想插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