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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有美人清扬婉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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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喝完水,他收回瞥向绿衣少女的余光,默不作声地端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宋玦见他今日兴致不高,话也不说两句,心里虽然惊愕之余有几分担忧,但光是想到昨日他们遭遇了刺客,便捏了一把汗,心道下次至少还是要让林复跟着去。

    树大招风,左相沈雅臣位高权重,早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嫉恨了,再者沈阁是虎贲营的将军,手里握着一点兵权,柿子要捡软的捏,谁不晓得先从沈阙下手?

    不过沈阙没有袒露出一丝一毫对这事的惊骇,反倒,那眉眼淡然,有种看破风雨的随性?

    难道大哥以前游学的时候,还习惯了被人刺杀?

    光是想想都让人缩脖子战栗。宋玦回到了座位。

    绿衣少女把手里的丝绢展开,用私藏携带的口脂在上面点了几朵梅花。这梅花看着娇美,却有种凌寒独放的傲气清高,与宋玦衣料上的梅花纹理是一模一样的。少女弱质纤纤,心灵手巧,不自觉间面红过耳,咬住了柔嫩的下唇。

    她身边坐着一个富贵女子,遍身珠翠绫罗,尤其皓腕上的镯子更是金玉为骨,她偏着头理着自己的一头云鬓,对绿衣少女冷哼道:“成日里疯疯癫癫的,也不知道做的什么。”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,她的脸色狠戾陡现,“你该不会是想着法诅咒我吧?”

    绿衣少女吓了一跳,她攥着丝绢要收好,却被那个动作粗鲁的女子一把夺了过去,她展开丝绢翻来覆去看了眼,却只看见几朵朱红的梅花,竖着眉梢道:“秦婉兮,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以为画几朵花就能诅咒得了我白隐梅?”

    糟了,她的名字里竟然恰好有“梅”字!

    秦婉兮心神慌乱,但她被白隐梅欺压已久,也不敢声张。

    平日里她们被先生安排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,这里的人除了身份低人一等的学子以外,就是学术不好不上进的人。秦婉兮两样皆占。她家里是南幽经商世家,只是靠着一点祖荫和在朝的一点裙带关系,才能勉强够格入学。她自己不争气,也学不好,白隐梅看她唯唯诺诺整日瑟缩着不言语,就喜欢欺负她。

    自来后排的人吵闹习惯了,前排的人听腻了也管腻了,是连回头都懒得回头了的。

    白隐梅揪着丝绢不放,声音压低了凑到她跟前,见秦婉兮垂着眼眸泪珠闪烁,她起了一丝邪心恶语道:“不过,红梅在我们南幽可有另一层意思,女儿家定情之时,往往要折红梅枝赠予男方。想不到你这小妮子平素看着老实,竟然也春心荡漾地开始想男人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越说秦婉兮越难堪,恨不得把头埋入尘埃里不复得见。她印这几朵梅花,虽然是描着宋玦身上的梅花图案,可她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。

    被人戳穿了心思,她窘迫得只渴望夺门而出。

    “那你要不要我现在把这条丝绢扔出去,让全太学的人都知道,你秦婉兮行为不检私底下勾引男人?”

    “你!”秦婉兮气得脸颊通红,比丝绢上的红梅还要灼艳。

    她作势要抢,白隐梅恶意地把手一收,撑着桌角俯瞰她,唇角泛起讥诮:“那个男人,叫宋玦对吧?”

    “你!”这下不单有怒意,还有惊愕,有难堪,有难过。

    白隐梅冷笑着瞟了她一眼,将丝绢收入绣囊之中,有用菖蒲色的细绳细密地捆住,嘴里只道:“自从上次他英雄救美以后,你整个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,上学看,下学也看,你既然当我们是睁眼瞎,那也不能算我出手不留情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秦婉兮绝望了。眼泪从两颊悉数坠落,她咬着唇瓣,却在不住颤抖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嘛,下学以后,在十里长亭外的落红坡等我。”她高贵冷艳,目含鄙夷地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秦婉兮趴在案桌上,废卷失声。

    沈阙察觉到身后声音或有不对,他皱着眉朝身后望了一眼,白隐梅意兴阑珊地用蓝朵花汁涂着指甲,另一边的绿衣少女趴在桌上,肩膀却在一抽一抽地抖,明显是在哭。

    他情不自禁地扯了一把宋玦,宋玦见他终有反应,扭身重又凑上来,“大哥怎么了?”

    见沈阙视线落在角落里,她也跟着看了眼秦婉兮,听得沈阙问道:“这女子,是谁?”

    他听问也觉得无奈,“她呀,叫秦婉兮。她爹是幽都首屈一指的大富商,费劲千辛万苦地把她送到太学来读书,可她自己不争气,人前总是唯唯诺诺,对谁都谨慎小心,也不爱说话。方老找她谈了几次心,也觉得是朽木不可雕,就无奈何地把她放在最后一排了。”

    沈阙挑了挑眉,“可我看她,似乎对你有所不同?”

    不得不说沈阙的眼神真利,宋玦噎了噎之后,终于垂着头无奈道:“大概是上次的事吧。她身边那个叫白隐梅的一直欺负她,我也是路过,看到她抽抽噎噎的哭相难看,就出手帮了一把……可是她这个人太自卑,总是把自己看轻得如一片鸿毛,我帮得了她一次,帮不了她一生,其实以前公主也觉得她挺可怜的,现在也多半都不想管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公主,沈阙还是没忍住往墨廿雪的背影看了一眼,她香肩单薄,霞绮烟披,正绕着温如初不知道说着怎样高兴的事,竟差点手舞足蹈。

    上课前夕,总是欢快也飞快的。

    沈阙扶了扶额头,他忽然明白了,原来自己一直在找虐来着。

    未几,他言归正传,“我是说,这个姓秦的丫头,她可能中意你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”宋玦的神情,就像迎面撞上了一团霉运,“大哥,你别开这种玩笑,真的一点都不好笑。她对我,顶多只是感激……”

    一旁的林复见他们俩嘀嘀咕咕早就按捺不住了,“子佩,大哥,你们在底下叨咕什么?难道又有什么好事不叫上我?”

    说罢便要横插一脚掺和上来,但刚等他跑上来,沈阙却捋了一把披散的墨发,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了。

    林复有点尴尬,又充满希冀地看向宋玦,宋玦也把腿收回去一副“我要好好学习了”的模样。

    待方儒走入学堂,开始念经一般喋喋不休又冗长无味的讲课时,原本精神抖擞的学生们,却在正襟危坐之中……开始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方儒也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临近下课,他一根顶粗的教鞭抽在墙面上,撑着胳膊肘的学子们大吃一惊,被震醒了。

    扫视一圈一脸茫然的学生,方儒微微一笑,云淡风轻地扔出了一颗彩蛋:“三日以后,国子祭酒李大人亲自前来太学视察,检查你们的学业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学子们纷纷表示已傻。

    一片哀声载道、伏尸遍野之后,方儒捋了捋胡须,又道:“前不久,李大人刚向皇上呈递了国子监的传习情状,列条陈述,不吝夸赞溢美之词,看得吾皇深感畅慰。我太学的教学素来是赶在国子监的前头的,这一次,也不能失了风头、颜面。所以今日,你们回去须将《中庸》仔细背诵,明日,我抽个检查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学子们心死……

    作为混迹太学三年却只学到《中庸》的一群所谓“国之栋梁”、“有识之士”,在方儒的煎炒煮炸之下,早已成了秋后的蚂蚱。谁敢忤逆他?连公主也没那个胆子犯上作乱、欺师灭祖啊……

    这里听了消息以后仍能镇定自若的,也就温如初等寥寥数人了。

    下课后有约莫一炷香的休息时间。

    墨廿雪去外边出恭,回来的时候,绕过一处曲折雕花的红廊,突然看到了一丛开得密密匝匝的杏花抱枝。

    这时候早已过了花期,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本事,竟然能让它开在四月,还如此开得如此温婉多情。

    这算是今日的意外之喜,她拨开几束碧绿的掩映着的枝,往绿丛深处趟了过去。没走几步,陡然视线敞亮,进入了一个空旷地段。

    百绿的包围层中,正是一株开得绵密繁盛如云霞般的晚杏树,摇花坠雨,纷乱一个粉红如雪的世间。

    她屏住呼吸一般,轻手轻脚地走进花海。

    那尽头,她不期然撞见一人,脚步便生生一顿。

    不远处,雪衣锦缎的男子悄然立于一树烟光之中,笑容清浅温柔,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,骨节分明的手轻捻着头顶狭长的花枝。浅粉的杏花自墨玉般的青丝发间穿插缭绕,他长身玉立,衣带当风,容颜俊美倾世。

    落花落,落花纷漠漠。

    这是墨廿雪不曾见过的沈阙。

    她的印象之中,沈阙应该吊着他的眉毛坏笑两下,或者又自恋又做作地佯装忸怩,再或者,他应该面对冰冷暗箭惊慌失度。

    可是,眼前的这个人……

    无法形容这种感觉,像是无奈,像是感伤,像是一种不能挽回的惋惜,而他不能挽回的,仿佛是世间最极致的繁华,最梦幻的绚丽,最绝美的风流。

    墨廿雪突然清咳了一声,“咳咳。”

    沈阙身形僵住,好半晌,他才转过身,笑意昭昭地道:“原来是公主,我还当是谁大胆坏了本公子赏花的兴致。公主,要是你这会不来,可真要错过一场好戏了。”

    墨廿雪喜欢看戏,她负着手踱了上去,勾着唇道:“沈二,你这人真有意思,说起来,跟你在一起玩,还真不那么寂寞。你说,又要去哪儿玩?”

    “今日下学,公主只怕要随我出去城外走一趟。”沈阙信手摘下一朵杏花,拈于手中闻香。

    这嗅花的动作一点都不风雅,墨廿雪承认她方才是看走了眼了,不过听沈阙这么一说,她吊着嗓子惊疑道:“哦?沈二公子你真是胆大包天,昨晚才随本公主一道碧玉河遇险,今日还敢随意外出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因为他已经不知道怎么便冲到了她的面前,两个人的距离只剩下一拳远。

    视线相撞,他眼如幽潭,她不能直视,呼吸也微微凌乱。

    墨廿雪有点不自然地撇过头,沈阙细声问:“那么,公主敢不敢?”

    沉默的轻风将杏花拂下,她的玉搔头上坠了两片粉红,她突然展颜而笑,“有何不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