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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大礼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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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淮扬城一时风声鹤唳,道路以目。

    锦衣王沈重初到淮扬,连夜也没过,就拘留了淮阳太守,抓了三名属官入狱,并在三日之后,以其刁钻严密的审讯手段,逼死一人,令两人招供。

    然后整个东南官场,三郡十二县,被他传讯的传讯,软禁的软禁,抓捕的抓捕,用粗眼筛子整个水洗了一遍。

    十五天有六个人自杀在狱中。

    如此简单粗暴横冲直撞,令朝野哗然,短暂的沉默之后,弹劾的上书接二连三,接五连六,渐渐占了上书总数的十之*。

    弹劾的主题是,锦衣王沈重毫无证据,滥杀无辜屈打成招。

    这是苏岸他们到淮扬的第二十天。

    整个淮扬衙门鸦雀无声,暮春时节,天光日影花颜草色正浓,苏岸穿着件薄单衣,歪在柳荫下喝茶看书。

    他看的是大周整个东南的地方志。

    陆水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,冲着苏岸直嚷嚷:“沈大哥,这样下去不行!我们这样下去不行啊!”

    苏岸低头看书,正好翻了一页,听了他这话头也没抬,随声问道:“怎么就不行啊?”

    陆水横出了一脖子汗,坐在他对面一边用帕子擦汗,一边吆喝苏皎皎上茶来,一边凑在苏岸身边小声道:“京城那边的消息,朝堂上快开了锅了,陛下准备下旨申斥你。”

    苏岸眼不离书地笑出一声:“他敢!”

    陆水横语结,正好苏皎皎端茶过来,他接过来呷了一口,顺便敷衍了一句:“皎皎闷不闷啊?”

    苏皎皎这几日正被苏岸让人买来的新首饰布料吸引着,虽没上街,倒也不闷,于是老实地摇摇头,扬眉献宝般显摆:“陆大哥,我又学了一道新菜,今儿晚上做给你吃!”

    “好好,”陆水横满口应着,漫不经心又喝了口茶。

    苏皎皎一脸期待地问:“陆大哥,茶好喝吗?”

    陆水横这才想起来这丫头正在学煮茶,细细回味了一下嘴里味道,说不上来的差强人意,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问:“刚这杯是你煮的吗?不会吧,明明是茶艺师傅做的!”

    苏皎皎笑得眉目弯弯很识趣:“谢陆大哥夸奖!”

    她端着茶盘飘然而去,陆水横心也被弄沉静了,伸手抓了块小点心来吃,凑近苏岸身边小声道:“我爹刚传书给我,说陛下内忧外患扛不住了,已经吐口了,要再派一个人来,与你一同查案子。”

    苏岸“嗯”了一声,又翻了一页书。

    陆水横道:“说是一同查案,实则就是掣肘,安了个仇敌奸细在身旁,左拖右阻过个大半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,我们如今的作为只会落人口实,怕是要由此获罪了。”

    苏岸笑看了他一眼:“阿陆这些年胆子小了,从前跟着我的时候,可没见你怕过。”

    陆水横道:“我怕什么,我是怕你!当年你为什么斩获夷秦却踪影全无,还不是躲不过那些明枪暗箭!”

    苏岸将书放在桌上,肃然端正道:“那我问你阿陆,我这些天可有滥杀无辜?”

    陆水横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有屈打成招?”

    “没有!”陆水横道,“连鞭子板子也没动过!”

    “我威逼恐吓?”

    “你对他们说话客客气气!”

    苏岸道:“那你急什么?”

    陆水横一时无语,是啊,他急什么?

    废话!客客气气请了人来,没打没骂没侮辱,不过是例行询问留审,就两天死一人,以各种各样惨烈的方式,有留血书要长留浩气在人间的,有用腰带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的,有撞墙而死不堪受辱的,有拼死抗争大骂逆贼的,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,有保持缄默尊严服毒的,一个个搞得流言满天飞,搞得他们好像腥风血雨跟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似的!

    他急什么,他当然急的是百口莫辩啊!这事一开始,就陷在别人的阴谋里,对方不惜牺牲一个个马前卒,要的是让他们声名尽毁前功尽弃,最后灰头土脸退出江南。

    陆水横不由一拳锤在桌上,“我憋气!你说这算是什么事!”

    苏岸不理他,呷了口茶已经继续看书。

    “沈大哥你说,这真是邪了,那些账本毫无破绽,最多不过是查出贪腐了一点钱,真不算什么事,我和沐柏眼睛都快看瞎了,可真就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啊!”

    陆水横这话刚一说完,他的小厮汗流满面地急冲进来,一边大声道;“大公子不好了!淮扬起民变了,说张忠清大人死得冤枉,无数的百姓拿着锄头棍棒就冲咱们所驻的衙门来了!”

    陆水横几乎跳起来:“你说什么!民变!”

    小厮弯着腰压着肚子剧烈地喘着气:“是,数不清的人,说要为张忠清大人报仇,疯一般冲过来了,大公子快和沈王爷先避避吧!”

    苏岸的肩背偎着椅子,掩在绿柳浓荫里动也不动,只笑了声道:“慢慢等着,人打不进来。”

    “可,”陆水横道,“这明明是他们煽动策划的,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啊!”

    苏岸笑睨了他一眼:“难道你堂堂的刑部侍郎,被些拿着锄头棍棒的乱民逼得狼逃鼠窜,回去陛下就和你善罢甘休?”

    陆水横便突然笑了,他一屁股坐在苏岸对面,挥挥手让自己的小厮退了。

    小厮擦着汗,气还没喘匀,一脸狐疑地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陆水横突然歪在椅子上笑不自禁,苏岸翻着书问他: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沈大哥,这事搞大了。”陆水横好不容易敛住笑,“这明摆着一条连环计,先想私底下用火烧死你,然后前赴后继地死人给你造一个残暴滥杀的恶名,接着哄抬起一出民变说你惹得天怒人怨,再由朝堂上那群官员配合着弹劾请命,新的钦差一来,你就无功有罪地下马,他们这事情就成了。”

    苏岸道:“怎么说是人给我造一个残暴滥杀的恶名呢,我十多年本来就是残暴滥杀的恶名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沈大哥你别说笑,这事还真就要让他们成了。这民变一起,也不必动武,就那么往衙门口静坐上几天,新的钦差一来,也就没有你什么事了。”

    苏岸看着书不说话。

    陆水横凑过去,声音里带了丝秘不可宣的压抑和激动:“我知道你的手段,每当濒临绝境的时候你总有大杀招,沈大哥,这回咱们该出招了吧!”

    苏岸将手里的书盖在陆水横的头上:“出什么出,由着他们出吧!”